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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边境线

雷锋空岛 2018-11-07 17:31:28


来源:X博士(ID:doctorx666)

作者:令狐小明


题记:2016年12月,刚毕业半年的摄影师,怀揣着大学时期的新闻理想,背着相机跑到了云南边境线。历经一年多,将自己探访缅北难民营、戒毒所,走近瘾君子、前线士兵的真实经历,用镜头和朴实的文字记录下来。


本文较长,希望各位朋友能够静下心来阅读。世界很残酷,读完后或许你能对我们所处的世界有更深刻的认识。


01


“枪声距离村子越来越近,刚开始不害怕, 一直到战壕挖在自己家门前时,一家人慌了,只想逃命要紧,一家人跑往中国境内,家里面养的大黄狗也跟着跑了过来。”一位踩到地雷被炸断腿的大姐,坐在简易的帐篷内向我哭诉她逃命的经历,“本以为战争自己只要负责逃命就足够了。”


帐篷外面一大片帆布搭成的简易房子,四处漏风。这场跨国界的逃亡仅有一个山头4公里的距离。中国西南边境因为缅北战争引发难民潮,中国政府给予人道主义援助,先后在边境沿线设立几十个难民营安置点。大批缅甸难民在中国边境线“借土养命”。


2016年刚毕业半年的自己,怀揣着大学时期满脑子的新闻理想,愣头青背着相机跑去了云南边境线。(自己根本不会吸烟)为了掩饰我忐忑不安的内心,我故作深沉地在边境线吸了一口烟。( 中国境内不承认难民的存在,政府把这些逃难的人称为边民。)


2017年12月22日,缅北难民营救助机构的墙上挂了一张云南德宏州边境线的难民营地图


云南省瑞丽姐告口岸,缅甸的孩子隔着边境线的铁丝网伸手向中国游客乞讨


2017年11月05日,在中国边境6号界桩附近居住着102户难民,550人口,房子都是用木板和彩钢瓦搭建起来的房子,每个月国际红十字会会提供每人13斤米饭和若干盐巴食用油


2018年01月19日,难民营一对新人举行结婚仪式,一辆婚车把新人送回难民营的家


难民营的不远处的山头有一处小学校,用帆布和树枝搭建起来的帐篷,60多名孩子在里面上课,唯一能证明是学校的是两块黑板。课桌是用粗细不同的木头拼搭起来,一名小学六年级毕业的青年小伙子给孩子们当老师,语数外全部是他一个人负责,他无奈地说整个缅北边境线失学的孩子有2000多名,大多8岁~16岁。


临时在山顶搭建的帐篷小学已经有一年多时间,学生们上课不间断会听到枪声和炮声,距离5公里远的山头有一个军队驻扎阵地。因为战争原因,孩子们文化程度普遍偏低,能坚持读完小学已经不错了,男孩大多数会选择到中国境内做苦力,女孩则会选择嫁给中国人,因为这样可以得到合法的中国国籍,可以永久的逃离战争


学生中唯一的一名被军队收养的孩子,背着浅绿色的行军包。孩子是一名10岁的孤儿,父亲当兵阵亡在前线,母亲改嫁,他则被军队收养。


2018年01月17日,难民营的小学放学,放学路上碰到了正在巡逻的士兵,学生和士兵一起走在路上


2016年12月16日,边境线的孩子们因为战争的原因失去读书受教育的机会,整个边境线有1000多名失学的孩子


“现在的孩子抬不动枪,所以只能在学校学习,等到了扛得起枪的年纪,就会选择去参军。”代课老师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很多学生的哥哥或者姐姐,去参军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难民营的孩子除了没有中国国籍之外,其他和我们中国境内的孩子没有任何区别:黄皮肤、黑头发、说普通话、写汉字、孩子们也喜欢晚上围在仅有的一台电视前看熊大熊二的动画片。


 2017年11月05日,两名孩子在难民营重追逐玩耍


2016年12月18日, 在长年的战乱环境中成长的孩子们大多见过真枪并且帮人抬过真枪,男孩子们年少好奇心驱使下,基本每个人都拥有一把自己手工制作的木头枪


2017年03月09日,难民营很多孩子会去买2元的玩具枪,模仿着电视上的枪战在打,枪对于战区的孩子一点不陌生,基本上孩子们每天都会在大街上看到背枪的士兵走过


难民营的孩子经常会爬上大树指着不远处的山说:“山那边是我的家,可惜很久没有回去了。


不远处的山坡上有几个稻草人,为了防止牛羊走过边境线踩到地雷,一辆摩托车后座上插着一根木棍,上面绑着一面五星红旗。这样在边境线骑摩托车会降低危险系数,以防缅北军队的狙击手。


2016年12月17日,一所难民小学在中国边境的一个山顶上,1年级有46名学生,二年级有14名学生,三年级只有1名学生,总共61名学生全部在一个帐篷内读书。学校距离阵地直线距离只有3公里,经常会听到一些枪声和炮声


2016年12月18日,晚上6点~7点半 , 14岁的女孩在帐篷内上晚自习


2016年12月18日,12岁的祁小雪在作文本写下一篇《我的家乡》 的作文,孩子希望战争早点结束


摩托车带着我驶向了难民营深处,在路上会发现很多挖的山洞,山洞是难民老乡临时挖的。为了防止炮弹的袭击,一位年近60多岁的老爷子看到我拿着相机,他爬进自己挖的山洞,讲述当时圣诞节晚上炮弹落在难民营的附近100多米,一家8口人躲在山洞里保命的经历。老爷子用汉语给我讲述时,作为一名北方糙汉子,我抑制不住情绪偷偷的扭过头去抹眼泪。 


为了防止炮弹的袭击, 老人在自己家后面的挖了山洞,老人在讲述圣诞节当天炮弹落在难民营的事情


对边境难民的好奇心,促使我坐上摩托车赶去缅北境内,只要花35元钱,路过一大片一大片的甘蔗地,一条柏油路。摩托车司机说这是一条不寻常的路——中国境内的通缉犯,冒险运毒的毒贩,红灯区上班的中国姑娘,参与境外赌博的中国赌客都会选择走这一条路。 


当看到两名士兵背着枪像背着双肩包一样自然的时候,我意识到我已经在缅北境内,收起相机,在嘴巴上叼一颗烟来壮胆子,顺手给路过的士兵点了烟, 士兵笑着说:“不管自己走到哪里,都会背着枪,方便随时准备战斗。”  


抽完烟之后继续赶路,路边一处荒废6年多的教堂,教堂内的耶稣十字架和烛台上布满了灰尘。教堂附近是荒废的村子,每户人家庭院里长满了杂草,一个稻草人孤零零扎在庭院里,屋子里面因为逃命来不及收拾的家居用品散落一地,电视机和婴儿车都被砸乱。


2017年03月03日,迈扎央孟卡寨子,不远处炮声断断续续的响着,庭院里长满了杂草,只有稻草人依旧在等待主人归来


2017年03月14日深夜,缅北边境线,71岁的老爷子是第五次逃难,前一天晚上发生冲突,军队把战壕挖在老人家房子后面,老人被迫逃离,上一次逃难是在外面呆了4个月,最后回到家,家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房子


摩托车的声音在小路的尽头传来,一名士兵背着枪在巡逻,看到我背着相机,就邀请我去他们小分队驻扎的地点拍摄。去营地之前我还特意买了两箱啤酒,营地在一处山顶的平地上。到达营地之后 ,小分队队长特意嘱咐我不要轻易走动,因为营地周围埋了很多地雷。


我壮着胆子点燃一只香烟和士兵互相寒暄。5个人的小分队,年龄最大的金卡利,51岁担任队长,前线驻扎的生活很枯燥,老爷子像打开了话匣子,说了好多。他掰着手指头说,自己当兵5年没有回家了, 早已经忘记了回家的路。前线生活条件比较艰苦,他养殖了3只老母鸡,等母鸡长大了就可以下蛋吃肉了。


金卡利开玩笑说:“在前线7个多月时间没有下山,很久没有见到长头发的人(女人),唯一的异性就是这几只老母鸡。”


得知我第一次见到真枪实弹,金卡利当起向导,向我介绍了武器,他从屋子里拎出一蛇皮袋子手榴弹,每个手榴弹上面写着数字5 、7 、10,5 代表手榴弹5秒爆炸,7代表手榴弹7秒爆炸,以此类推。每个士兵标配4个弹夹120发子弹和8个手榴弹,老爷子悄悄告诉我,还有更多的武器装备给埋了起来,只有班长和队长知道藏在哪里。


2017年06月10日,前线阵地三人小分队在战壕训练作战演习。每天演练3次~4次


2017年03月03日,两个民兵在整理自己的猎枪,帐篷内的两个青年人很好奇的看着;在克钦独立军地区,家家户户都会有一把枪,一方面用于民兵参战,更多的时候是用来打猎


夜幕降临,一位高个子的士兵坐在大树下抽烟,发呆望着远方,我走过去尝试和他聊天,22岁的士兵叫阿超。当时军队去征兵,他在家里排行老大,为了让弟弟和妹妹继续读书,他别无选择来参军,因为个子比较高,他在小分队负责PRG火箭筒的任务。


当兵4年多,2年没有回过家。除了站岗、巡逻、吃饭、睡觉,日复一日的生活越发枯燥,他在附近的难民营领养了一只小猫,阿超经常抱着小猫发呆。


2017年06月10日,缅北前线一名士兵,22岁,当兵4年多,已经2年多没有回过家,傍晚时分,阿超一个人坐着发呆,前线生活太无聊,他在附近村子抱来一只小猫


2017年06月10日,士兵阿超在午睡,一旁桌子上放着RPG火箭筒;休息时候,武器不能距离太远,一定要在双手触及的地方,在紧急情况下可以随时准备战斗


晚上到了睡觉的时间,营地周围出奇的安静。


51岁的金卡利躺在床上,机枪就放在床头。我因为太胖只能躺在一旁的木板上,老爷子看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安慰我说:“ 小伙子,放心睡,我们营地周围埋了很多地雷,放心睡。”


那一夜,我一宿没有敢合眼,脑袋里浮现得是电影里深夜偷袭营地的剧情,我这才20多岁,大好的青春年华......熬到了清晨,第二天一带清早我离开营地, 营地的队员笑呵呵地欢送我下山。


2017年3月18日,缅北爆发局部武装冲突,一枚炮弹落入花园内爆炸,炮弹爆炸之后留下的弹架


2017年03月4日,缅北战士的一处墓地,坟墓前竖立了很多十字架


离开营地下山,路上碰到一名士兵赶去教堂做礼拜,他身上背着一把吉他,手里拿着一本圣经,肩膀上挎着一把机枪。我没有来得及举起相机,士兵就消失在了丛林里。


颠簸的山路,我故作镇定抽了好几支烟。战区的景象给我更多的是恍惚感,残酷得让自己心塞。到达了缅北的一处小镇,些许市井生活让我感觉回归到了正常人的世界,在当地朋友的介绍下我应邀去KTV唱歌,于是凑热闹赶了过去。


一位30多岁的大姐带着4名士兵在包厢内唱恩恩爱爱的歌,朋友向他们介绍,说我是从北京过来的,北京两个字还特意加重了嗓门。30多岁的大姐过来敬酒,她说自己也是中国人,来缅甸做玉石生意,同行的4名士兵是来保护她安全的。玉石姐特意唱了邓丽君的《甜蜜蜜》,她告诉我自己情场失意,感情细腻的人都听邓丽君。


我傻子般地点头喝酒,喝完3瓶酒意识到自己快断了(缅甸的啤酒度数比中国浓一些),玉石姐凑过来拍着我大腿趴在我耳边说:“ 小兄弟,这里太吵了,姐带你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去喝喝酒。” 玉石大姐的口红特别醒目,血红血红的颜色让我心生恐惧,我心想此地不宜久留,借着上厕所的理由我跑出来,溜回酒店去睡觉了。


02


缅北战争带来的不只是非生即死的二维色彩,更多的是灰色。


战争衍生出一系列问题,毒品在当地泛滥。在朋友介绍下我获得了戒毒所的拍摄权限,戒毒所外围看和普通的农家大院没有什么区别( 除了两座10米多高的暸望塔)。初入戒毒所我表明身份,特意亮出相机和三脚架,显得很专业的样子,和戒毒所的所长互相寒暄握手之后,我就大胆放肆地去拍摄了。


2017年05月03日,由于缅甸边境地区吸毒人员比较多,当地修建戒毒所,戒毒所内的毒犯通过信仰基督教,每天读圣经的方式,进行强制性戒毒。负责抓吸毒的人员准备去抓毒犯


阿永是我在戒毒所拍摄的向导,他端着一个保温杯,一副办公室主任的模样。说话的时候不时还背着手,很官腔地说了一句:“中国来的嘛, 你们辛苦了。”我以为他是戒毒所的领导,我连声递烟说你好老师,阿永警惕性地看了看四周,匆忙把香烟塞进了口袋,他说戒毒所里面毒犯不允许吸烟。


原来他是戒毒所的毒犯,43岁,吸毒15年,曾尝试过戒毒70多次,先后去过中国和缅甸的6所不同地区的戒毒所。因为在中国的戒毒所呆过的缘故,他值得炫耀的本领是在戒毒所可以把被子叠成豆腐块状。


2017年11月1日,缅北戒毒所牢房内,由于长期关在牢房,很少见到太阳,很多犯人会特意睡在牢房门前的床铺,方便通风和晒太阳


2017年11月1日,一名吸毒者在戒毒所呆了3个多月,在墙上画下女朋友的样子


谈到吸毒历史,他很自豪地说起自己在28岁的时候赚到150多万人民币,(做柚木生意)当时感觉钱赚太多,就开始尝试吸毒。一小瓶毒品只要45元,香皂盒大小的毒品1300元就可以买到。当时和朋友们一盒一盒地吸,感觉像上天一样,什么烦恼都没有……吸毒耗尽了所有钱,最后被家人送来戒毒所。


刚进戒毒所,毒瘾发作的他只能选择用冷水洗澡,以这样的方式熬过去。在监狱内犯人称呼他是百万哥,他被选择当成监狱里的老大。老大唯一的好处就是白天的时间可以不用关在牢房,有自由的活动空地,但是晚上得关进牢房睡觉。对于老大特权的解释,他自嘲说:“其实自己就是戒毒所员的一条狗,做狗做人就是得自己选择,只要自己开心就好。” 


被关进戒毒所已经有4个多月,还有两个月就可以回家。阿永回家心切,在戒毒所的墙上画下日历表,以过一天划一个斜杠的方式来计算回家的日子。对于出去之后的想法, 阿永很坚决地说:“毒品已经断了16次了,如果出去毒品自己再吃一次,就把自己的坑挖好,直接把自己埋掉……”


在牢房内两名戒毒者打牌输掉, 以做俯卧撑的方式来惩罚


2017年03月8日,戒毒所中两位女性在房间里做祷告,距离回家的日子越来越近的阿玉(靠窗户那位)提前打包好行李,等待家人来接她回家;虽然要回家了,生活重新开始,她心里反而害怕了,怕自己忍不住又得吸,因为在这戒毒所接触不到毒品,每次害怕的时候她都会跪下来祈祷


2017年05月2日, 戒毒所的伙食费每个人每天只有一元钱,米饭和豆芽是很好的吃食了,长时间吃不到肉的阿超在墙上画下家里面的橱柜,“像家里一样,每次看到橱柜,就可以想起家,想起了在家吃大鱼大肉的滋味”


戒毒所内每周六有3个小时的在牢房外自由活动时间,犯人们互相剪头发


15岁的小超是戒毒所内年龄最小的一个,11岁上五年级的时候模仿电影古惑仔的样子,和社会上的小混混聚在一起,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和朋友聚在一起吸食麻黄素。


当时班级有50多名同学,吸食麻黄素的有10多名同学。刚开始吸毒他以为只是一场游戏,一种很酷的行为,喜欢麻黄素的香味,结果上瘾连续吸毒三年。把买零食和衣服的钱来买毒品,甚至去偷家里的钱,因为吸毒学习成绩直线下降,每次考试分数都是个位数。


初中二年级的一天,他刚在吸完毒品回到学校被老师安排尿检,最后被学校开除,到现在他的父母还不知道孩子是因为吸毒被开除。开除之后小超选择继续混日子,他的表哥带他来到戒毒所。面对未来的很多不确定性,小超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戒毒,继续瞒着家人。在戒毒所内的他很遗憾地说:“如果不是因为吸毒被开除,现在应该正在紧张地准备中考。”


2017年05月02日,戒毒所看守人员的房间里的墙上摆着一杆枪、一副手铐 ,当地民众普遍信仰基督教,戒毒所依靠信仰基督教来戒毒,所以在墙上挂上了圣母像


恩光,38岁。17岁开始吸毒,他说自己吸毒之前没有吸过香烟,第一次去玉石厂,抱着发财的心思去挖石头,和朋友在玉石厂开始吸毒,当时一天挣80元,吸毒花60元,剩下的钱只能用来买酒和烟,每天吸毒2次~3次,他形容自己过的是潇洒的日子。


最近两年(除了理发的时候照镜子)没怎么照过镜子,这两年身体出现严重的问题,体重从110斤降到90斤,走路腿不听使唤。他自己脱掉上衣,瘦得皮包骨,整个人像在地狱里走了一圈之后回一样。因为太瘦,他穿的上衣和裤子都没有一点褶皱。


戒毒所的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都说他会死在戒毒所。恩光说自己要活着出去,挣点钱结婚,要好好过日子。他端起了一个塑料瓶,里面装了一只老鼠,这是他捉来养的宠物,每天早上醒来他都会带着老鼠来监狱门口晒太阳。狱友们开玩笑,说他肯定活不过这只宠物小老鼠。


2017年10月30日,一名吸毒17年的犯人,体重在110斤降到90斤,他脱掉上衣让狱友看他的身子骨,一旁的狱友伸出大拇指调侃他只能死在戒毒所里面


在戒毒所的牢房内听犯人们讲了他们的故事,我端相机的手不由得哆嗦起来,掏出一包烟来抽。毒犯们看到我吸烟都围了过来,只需要一包烟的功夫,就拉近了我和他们之间很多距离。


我故作流氓地陪他们讲起了黄段子,有一个哥们特意指了指墙上画的女人说:“在这里六个多月没有见到女人,只能靠想象。”说着他又在枕头下面掏出了几张黄色小卡片,他特意嘱咐我,让我下次来的时候记得在大街上捡几张卡片来送给他们当礼物。


到了晚上,毒犯们要求我和他们一起睡在牢房内,我拒绝了。


虽然我长得有点凶神恶煞,但是和毒犯一起睡觉我还是不敢尝试,临走的时候碰上几个士兵抓着一个戴脚镣的哥们送进来,因为担心他逃跑,只能让他带上4斤重的铁链。每一个被抓进戒毒所的毒犯第一件事就是被喊去剪头发,寓意在戒毒所从头开始新的生活。


戒毒所内一名刚抓来的毒犯,为了防止毒犯逃跑,新人需要戴脚镣


2017年10月31日,戒毒所举行足球比赛


03


虽然缅北地区得禁毒工作一直在进行,但毒品泛滥的势头收不住。


“在缅北吸毒就像嗑瓜子一样平常。” 35岁的阿超蹲在废弃的下水道,一只手攥着拳头,一只手拿着注射的针管,“我是命不好,15岁开始闯江湖,17岁开始吸毒。曾经我也梦想着挣钱养家,过正常人的生活,而现在终于体会到小时候老师说的窝囊废是什么样子。


这是一片荒地,杂草丛生,据当地人所说,这片区域本来是2015年当地政府重点开发地区,后因为果敢战争爆发,投资商纷纷撤资变成了如今这番景象。荒地旁边有2处废品回收站,吸毒者靠着每天捡垃圾卖废品的方式来换取毒资。由于废品回收站的存在,吸毒者开始把这片荒地当成吸毒的宝地聚集在此 。


为了拍摄这片荒地,我特意赶去药店买了3副口罩叠加呆在一起。荒地的小屋里面是一所废弃的铁皮屋,里面住着20多位吸毒者。“众多吸毒者居住在一起,主要是为了互相照顾,不至于死掉之后没有人来收尸。”一位吸毒者告诉我。


满屋子的吸毒者见我举起相机拍摄,以为我是当地警察,嚷嚷着说 :“我们根本不怕你们警察,我们吸毒的什么也做不了,抓了我们还得养着我们,要抓你们就抓吧。”我客气地收起相机摘掉口罩,从口袋里掏出两包烟给他们发,几根烟的功夫便和他们熟络起来,可心里其实是害怕的。


2017年12月14日,缅北果敢一处废弃的农贸市场本应该是投资做开发商场,结果因为2015年爆发战争投资人被迫撤资,农贸市场长满荒草变成了垃圾场,有20个~30个吸毒人员居住在这,晚上两名吸毒者在注射毒品


一名小男孩在角落里的被子里爬出来,看到陌生的我,礼貌性地叫了一声叔叔。


“竟然有一名孩子。”我得知孩子之前和爸妈住在一个月租300元的房子里,2016年9月份母亲因病去世,于是父亲带着5岁的儿子到了这里。父亲解释说儿子刚开始并不知道吸毒不好,但是在这个屋子里住了一年多,看到了很多吸毒者死去的尸体,而孩子也从开始害怕,变成了现在的习以为常。


“如果有后悔药,我早就吃了1000片了。”一边说着,孩子的父亲一边拿出针管。一旁的小男孩拿着纸飞机,嘴里开始嘟囔:“坏爸爸,坏爸爸!”我想象不出,这名5岁小孩未来的日子会怎么样,大概始终得不到答案。


由于吸食麻黄素的人太多,整个小屋里面充满着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我下意识地赶紧戴上三层口罩。一位年轻的小伙子过来搂住我的肩膀,把吸食的瓶子递给我,示意我也来一口,“像在天上飞的感觉”,我拒绝了。


这名小伙子叫家声,因为年纪相仿,他比较喜欢和我聊天。说起怎么染上的毒瘾,他告诉我,2012年因为在当地的溜冰场牵了喜欢的小姑娘的手,被小姑娘的男朋友打了一顿。打完之后,以打架斗殴的罪名被关进了监狱,被判两年。


进监狱之前,家声连烟都不会吸。而在进监狱后,他就学会了吸烟和吸毒。


“在果敢这个地方,只要你有钱,法律就是放在口袋里的,用的时候就拿出来,不用的时候就直接装进口袋。”看来那个小姑娘的男朋友在当地比较有权势,说完之后他指了指屋子角落,悄悄地说:“旁边那两个穿迷彩军装吸食麻黄素的哥们,就是军队上的士兵,你不要拍摄他们,他们不好惹。”


我下意识地抱紧相机。在这里,一切都充满了荒诞的色彩,因青春期牵小姑娘手而入狱,进而染上毒瘾的家声,吸毒的军队士兵,我深刻体会到“在果敢吸毒像嗑瓜子一样正常”的描述。


家声说他要去买“饭”了,问我要不要同去。我收起相机,嘴巴里叼着烟装作很社会的样子,跟着他走进不远处的一个小胡同。一位老太太坐在屋子里,周围围满了人,家声挤进去,递给老太太10元钱,老太太拿出2片麻黄素给了他,又准备迎接下一位顾客。


家声拿着两片麻黄素说 :“公安局就在前边500多米的地方,果敢这个地方,毒品多而且还便宜。”在家声的描述中,因为毒品太便宜,很多中国的瘾君子专门跑到这边来吸毒。家声告诉我,等下会有一位中国湖南的大姐过来。


2017年12月13日,果敢废墟中吸毒者随意丢弃的注射器插在餐盒上


由于对湖南大姐的好奇,我只能再次回到小屋。不一会看到一名大姐背着孩子走进小屋,她把孩子丢给其他人照看,自己找了一个不透风的角落,点燃香烟,从包里面拿出4号(海洛因)开始吸,而旁边的人在教她的孩子喊爸爸妈妈。


这个小孩才1岁零2个月,正处于牙牙学语阶段,湖南大姐吸食完之后,我凑过去寒暄,表明我也是中国人。当问起孩子的爸爸去哪了,大姐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孩子爸爸一个月之前注射毒品死掉,被人拉出去埋掉了。”


大姐说,自己20岁时,在广州第一次染上毒瘾,后来为了继续吸食毒品就跑来果敢嫁给了孩子的父亲,一名果敢人。我问她如果哪天因为自己吸毒死去,孩子该怎么办呢?湖南大姐很得意地说,自己死掉之后儿子将会是众人的儿子,吃百家饭就可以长大。


她还说,给自己的儿子取名叫毕鑫虎,“鑫”字寓意金子多,含着金子出生,而老虎是山中大王 。屋子里的人把“鑫虎”误听成了“幸福” ,就起哄说人已经进坟墓半截了,还幸福?我以为大姐会起来辩解,却看到她因为吸食毒品太多在角落里昏昏睡去。


2017年12月15日,45岁的阿姐在吸食毒品,阿姐是湖南衡阳人


就这样背着相机和睡袋,怀揣着所谓的新闻理想,我在缅北边境线浪荡了一年的时间。那一年,穷困潦倒到把小黄车和摩拜单车的押金取出来,落魄得像一只流浪狗。


回到中国境内,最开心得大概便是晚上能睡一个踏实觉。回国之后的一段时间,自己会经常做噩梦惊醒,梦里面自己抱着相机趴在战壕里,端相机的手抖个不停。越来越多士兵包围上来,灰头土脸的自己慌张爬起来举手投降——不是像战争电影里面视死如归的英雄那样,而是像一只失态的狗熊。


最后,愿世界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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